你的今天是我的明天
由于车速太快,我没有看到佛祖显灵在路灯杆子顶上。直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矮子在追我的车我才把车停下。后面的车疯狂响喇叭,然后急刹车,变道。我很确定有几个司机肯定问候了我的祖先。就在马路正中,佛祖毫不客气的上了我的车,然后才做自我介绍。
因为我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它的显灵我深感惶恐,同时又有莫名的兴奋—这至少说明我最近还是做了一些对的事。我正琢磨着到底是因为我最近给了乞丐钱还是由于我昨天给要死的花浇了水,佛祖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微闭双眼,用洪钟般的声音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我翻了翻储物盒,找到了大概两个月前扔在里面的一包饼干。放在鼻子旁边闻了闻,味道差强人意,不坏。"只有这个了。您看行吗?"我小心翼翼地组织自己的措辞。佛祖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你就不会去买吗?!"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微妙,我听出了责怪和撒娇。怎么回事?
我把车停在路边,按照佛祖指示在便利店里买了鸡肉火腿肠和芒果冰淇淋,还有一排养乐多。佛祖的口味真独特,我想。
吃饱喝足,佛祖摸摸自己的光头打了个嗝。粗俗得一点都没有我佛拯救世人的风范。我突然想这个傻B不会是骗子吧!而我怎么这么傻到相信他?!
"喂,你是干什么的啊?"虽然还略带一丝紧张,但我的声音里已明显夹杂了不信任和不耐烦。
"我是佛祖。"光头矮子坐正了身体,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双小眼睛看不出是睁是闭。
"来我这儿干什么?"
"帮你消灾。"
"切,我这么豁达,哪有什么灾?你这招骗了多少人了?"
"…",矮子笑而不语。
"你倒是说啊,我有什么灾?"看他稳如泰山的模样,我忍不住有点着急。
"已经帮你消了。如果我没有出现,你已经出车祸死了。"矮子平静地说。
"开玩笑。怎么可能!"
"把手伸过来。"我靠,他说话那语气柔和得活像个十八岁的纯情姑娘。
"…",我无语。
"把手给我。双手。"他言语里多了几分严厉,眉尖也有轻微的抖动,表明他有些恼怒。
好玩,倒要看看他怎么骗我。我心里想着。缓缓把手伸了出来。
他用指尖轻轻地碰了我的掌心。我突然全身痉挛,眼前一片漆黑。中招了,我昏过去之前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我意识到我神智似乎还清楚,只是眼前的景色变了。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我眼前套了个巨型电影屏幕,画面都是我熟悉的,只是画面两端有点卷曲。正在放映的应该是我出车祸的场景:我的车被桥上掉下来的一只鸽子尸体砸中,我猛打方向盘,撞上了侧前方的一辆油罐车,爆炸、闪光、巨大的声响、熊熊大火。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真要这样恐怕早就给烧成灰了。播放完了还不肯停,有人按了循环播放键。我只好一次次地看着自己有点滑稽的在车祸里丧生。闭上眼也没用,每个细节仍然看得清清楚楚。也动弹不得,感觉身体四周是浓稠的泥浆。
如果死的那个是我,那我是谁?我为什么在看这些?我在哪里?肯定不是在影院吧,电影院里没这么安静。然后记忆就没有征兆的恢复了:我怎样在后视镜里看到光头矮子,噢,是佛祖,他怎样上车,吃东西,打嗝,我怎样质疑他,他怎样让我伸出手…等一下,不会是中了他的迷魂药吧!
我设法在观看自己丧命的同时保持头脑清醒。我是搞医学的,事实上是研究药物的。我研究的课题就是可以快速致幻的外用药剂,直白点说,就是"迷魂药"。说起来我们这些鼓捣药物的人不招人待见,现在这个社会,什么病都有的治了,再开发新药完全是浪费资源。可我这样的人总是每年巧立名目,向国家申请大笔资金。国家倒也不含糊。不过对老百姓来说,哪有把这部分钱直接打到每个人的帐户上来得实在啊。五十、一百都不要紧,至少表达了国家对老百姓的温暖关怀,这样每年投入大笔钱在研究没什么用的药物上实在让人心寒。
研发"迷魂药"的目的,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单纯。人在死之前都或多或少有遗憾,如果能通过直接快速、无副作用的方式让人经历一遍自己想经历的事,把遗憾留在现世,那无论对死者生者都是好事。我就是怀着这么单纯的目的申请的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的话自然造福大众,自己顺便赚点钱财功名也未尝不可。
于是我在过去两年里每天顶着上下班时被游行的老百姓扔鸡蛋的危险,潜心研究。你说这些人也是,空闲时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搞什么游行,抗议国家对药物项目拨款。这年头世界各个大国都在弄这一套,我们自己不搞点行吗!再过个五十年,等这些高成本的药物价格下来,百姓可以接受时,我就不信没人用。说白了有需求才有市场,我做"迷魂药"也不过是满足人的欲望,不管孝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有人想用钱换这个东西,我就给他。
没记错的话这种药还没有大规模生产,配方只有几个人知道,能拿到成品药的人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这个号称佛祖的矮子怎么能有?转念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药现在还需要静脉滴注,而且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能起效。佛祖只是碰了我的掌心,我瞬间就切换到另一个世界了,这技术比我领先几百年了。这么说,这个不起眼的矮子真的是显灵的佛祖?
正在我运用理智的推理想给整个事件找出合理的解释时,世界突然又切换了回来:我和矮子面对面坐在我的车里,他抓着我的手,温柔地朝我笑着。我赶紧把手抽出来,结结巴巴的说:"这么说,你…真…的是…?"他用行动回答了我:从车里消失了。原来他坐的地方被阳光填满,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游动,仿佛刚受到惊扰。比起他的进场,这出场方式未免太潇洒了些。我倒没怎么吃惊,因为还没从另一个世界的电影给我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开车到家已是深夜。佛祖离开后我怎样回的家完全没有印象,我也不愿多想,只是像在完成一件想了很久的事:给门厅的佛像上了香,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双手合十诵读了一段经文,然后爬上床睡觉。感觉整个人像刚从开水里捞出来,无力到虚脱。
我一口气睡了两天两夜。
醒来之后觉得整个世界都已不同。我辞去了药物研究的工作,但也没加入抗议的人群。我在家养了一些植物和小动物,每天看着他们发呆。期望再见到佛祖,再听到他那张略显滑稽的脸一本正经的说:一切虚幻都是真实,一切真实都是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