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小娟之后,我遭遇了很严重的问题:天黑时在外面走路,常能看到一个长发红唇的黑衣女人,有时从路灯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有时站在楼顶上。我清楚地知道是幻觉,这个女人的话完全不能相信,但听了许多次之后她的话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 杀死她 - 就这么三个字,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嘴唇不动。

我不知道她让我杀死谁。如果这个女人是我幻想出来的,她表达的肯定是我内心最隐秘的想法。是谁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但我清楚,女人想让我杀死的肯定是另一个女人。我翻出以前的同学录,那里有我认识的每个女人的照片。我花了一个下午时间仔细的看,没有任何感觉。不是这些人,我对自己说。

那一定是指小娟了。因为除了那些同学和她,我不认识其他女人,黑衣女人不会让我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定是这样的。小娟不是我的女朋友,但马上要变成我的女朋友了。我为什么要杀死她?我不想杀死她。我爱她。可黑衣女人总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出现,重复这句话。

我跟小娟说了这件事,她觉得很恐怖,但没有其他建设性意见。我对她说,"奇怪的是黑衣女人从不在我们两个的面前出现。"小娟笑笑说,"这样最好,我害怕她。"女生胆子小,从小娟的角度看,我描述的事情确实很恐怖,我能够理解。我下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说不准哪天她出现在我跟小娟面前,小娟会被吓晕。

我去拜访了精神病医生、催眠大师、风水师、算命的瞎子和转世活佛。他们对这件事看法不一,瞎子和活佛说我应顺其自然,这是我身体里的瘴气发作,等发作完了,自然就好了。催眠大师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而医生和风水师则认为是我周围的人影响了我,我应该换个环境。当然风水师说得更玄妙,但意思大体就是这样。

我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作家,写小说需要虚构各种人物,大脑因此养成了习惯,在我不写作的时候创造了一个人物,而且这个人物异常真实,从我的脑海里跳到了生活中,甚至能开口对我说出莫名奇妙的话。简单说就是职业病。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问题也没有解决,但不管怎样,我都要跟小娟去度假,计划好了的事不能耽误。出发之前我决定要在这次旅行中开始写一部新小说。来巴黎是小娟的主意,我没有意见,事实上来任何地方我都没有意见。小娟是对的,这座城市给小娟带来了许多欢乐,也给了我写作的灵感,每天早上小娟在城市角落四处游逛的时候,我就坐在塞纳河边疯狂的写。晚上我兴致勃勃地把白天写好的内容读给刚洗完澡裹着浴袍坐在床上吹头发的小娟听,她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有好几次小娟听得入神了,夸我文章写得好。能得到她的认可,我很开心。同样让我开心的是这段时间黑衣女人没有再出现过。

离开巴黎之前的那晚,小娟照例坐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低垂在胸前,吹风机嗡嗡的响,吹出温暖的风。有一股陌生的香气包围着我,不是小娟用得任何一款香水,也不是洗发香精或沐浴液的味道。本来我白天已写好了小说结尾,想读给小娟听,可是香气让我眩晕,眼皮抬不起来,我睡了过去,吹风机的嗡嗡声一直在我耳边响,像飞机上的白噪音,把我带往异域。

我梦到了那个黑衣女人,一个人站在巴黎的铁桥上,表情肃穆得地复那句话: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我突然感到气愤,心想我为什么不杀死这个女人呢?我那样想,就那样做了。我把黑衣女人一把推下了桥,她没有躲闪或反抗,反倒是换了一种柔和的表情盯着我。我就那样看着她像一片叶子飘了下去,都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我一激灵醒了过来,环顾四周,十分陌生:小娟不见了;印象中的香气没有了;床上没有任何人呆过的痕迹;浴袍整齐的叠在衣柜里,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吹风机收在抽屉里,没有人动过;浴室里干巴巴的,不可能有人刚在里面洗了澡;连香水、化妆品、丝袜、唇膏和女人衣服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慌张的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冷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外面车灯和星星混在一起,延绵到天边。我不敢回头,怕小娟或是黑衣女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